仙居十月的秋已略顯蕭瑟，葉子似乎在一夜之間就被秋風吸干了水分，掛在枝干上無力地搖曳著。這節(jié)氣，即便下點毛毛細雨，也會讓人寒毛豎立，忍不住打起寒顫。醫(yī)院每逢這段時光，總?cè)菀兹藵M為患。我也在那樣的季節(jié)里，因為身體的不適，不得不和我相處了六年的那些魔幻般色彩多變的化學(xué)試劑告別。那些氧化還原的反應(yīng)今后只能和我在夢里相見吧。

   我被安排到心電圖崗位工作。新環(huán)境很簡樸，一張診療床，幾個電極，一臺電腦而已。是的，如果不仔細觀察，我確實忽略了還有一個裝水的不銹鋼杯和那個永遠躺在杯中扁扁的帶柄的毛刷。心電圖的工作直接和病人接觸，一般隨到隨檢查，所以這里比我原先的實驗室熱鬧許多，窗前每日人潮涌動，我的聲音也常常被淹沒在比我更響亮的分貝里。

   我馬不停蹄地在門診、急診、病房之間跑路，做著最簡單、枯燥、累人的心電圖操作記錄。更多的時候，耳邊響著無盡的埋怨聲，不是報告發(fā)慢了，就是時間等久了。被批評多了，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十月的一個周六，實在是忙不過來，加班到了中午12點，我摸著早已饑腸轆轆的肚子，正準備下班吃飯，兩個女人走了進來。“醫(yī)生，給我做個心電圖吧，我住院的。”我一邊把白大褂掛好，一邊回答：“下午來吧，已經(jīng)下班了。”“你不是還沒有走嗎”“那是因為加班到現(xiàn)在。”“那你就差我這么一個嗎？我早飯也沒有吃呢，早上你們醫(yī)生不是說下班前給我做嗎？”“但是阿姨，現(xiàn)在幾點了，早就過了下班時間了。你先去吃飯，住院下午過來做也方便的”“我走都懶得走，你們醫(yī)生怎么一點同情心和責任心也沒有呢？明明說好下班前做的，現(xiàn)在又做不到，說話可不能像放屁一樣。”我朝她無力地搖了搖手，說“請你不要說了，我給你做。”心里卻冷極了，我抑制住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幫她夾好電極并做了記錄。出門的那會兒，我聽見那年輕的女人得意地說：“醫(yī)生就是賤，罵她幾句就給我們做了。”我才哽咽著說不出話來。肚子已經(jīng)不餓了，只有滿腹的委屈。人心原本無底，仁心仁術(shù)亦難。

   微笑逐漸僵硬，內(nèi)心最怕冷漠。就在我痛苦地掙扎在醫(yī)患關(guān)系的懸崖邊時，科里來了一位輪轉(zhuǎn)醫(yī)生潔。她早已在小醫(yī)生們“談心電圖色變”的時候得知，苦力活最能磨礪人的意志。第一天報到，潔就不停歇地干了大半個上午，她卻高興地說：“其實心電圖室如果不是這么忙，那些波形軌跡還挺有意思的！”“不過，我覺得有一樣?xùn)|西讓人感到惡心，就是那把刷子，應(yīng)該刷了幾千人，幾萬人總有的。蘸點水，在這個人身上擦擦，在那個人身上涂涂，多不好。”潔的直白讓我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日復(fù)一日地干活，卻從沒有那么細致地想問題。經(jīng)她這一提醒，我便無地自容了，于是飛快地捧起杯子，抓起刷子，小跑到水槽前仔細擦洗了起來，直到杯子被擦的錚亮，最后一遍還特地用開水燙過，然后盛了一杯熱水放到了診療床邊。

   突然，門被敲得“砰砰”直響，大家心里難免緊張，趕緊去開門。只見門口一堆人擠著，中間是一位傴僂著背的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大概七八十歲左右，精神還算爍朗，雖被兩名中年男人攙扶著，仍面無表情地喋喋不休。“醫(yī)生，我站不住了，老人應(yīng)該要優(yōu)待的。要先做的。”我沒有回答他，只是順勢讓他們進了門。“你可要給我檢查的特別仔細。”老人進一步提出要求。“這可要靠您自己的配合，電腦才會自動給您記錄的平穩(wěn)而又清晰。”“哎呀，我都忘記帶毛巾了呢，擦在人身上的那個油油的東西真讓人覺得惡心呢！”家屬也附和道“這個心電圖做的也太麻煩了，要這樣露著身體，不要凍到了。”老人還一直說個不停，我有點反感，就示意他檢查馬上開始，不要再說話了。他根本不理會我的勸說，又開始提及之前的幾次心電圖檢查，說什么心電圖查不出東西，沒有用。我就干脆由他去，伸手拿起那杯中的刷子，照常從心前該貼電極的位置輕輕劃過，老人家就發(fā)出了“咦？”的一聲，嚇了我一跳。那聲過后，老人家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閉上嘴巴，安靜極了。倒是家屬，十分擔心地問到：“爸爸，怎么了，是不是太冷了？”“一點也不冷，暖暖的。”老人家輕輕地回答，家屬便跟著安靜了下來。做好檢查的時候，老人家臉上有了笑容“今天很不一樣哦，以往擦在我身上的東西冷冰冰的，今天可是暖烘烘的，你們小醫(yī)生態(tài)度可真好，很難得。”我的臉有點紅。老人接著說，其實我們生病人，體質(zhì)弱一些，容易怕冷，做心電圖的時候我們最擔心受涼了，人本來就不舒服，衣服往上一拉，整個肚子都露出來了，沒毛病都容易感冒啊，我們也喜歡溫水，不會起雞皮疙瘩，舒服一些。謝謝你們小醫(yī)生能想得這么周到！”

   老人被他的兒子攙扶著離開診療室的時候，他還一遍又一遍地念經(jīng)，今天這些醫(yī)生真好！不知怎么的，我居然覺得那多話的老頭可愛極了。望著那個毫不起眼的不銹鋼杯，我忍不住輕輕地用手碰了一下，裝著熱水的杯子還燙著呢。我從來沒有在意過溫水有這樣的力量，可以讓一直冷若冰霜的“我們”的隔閡剎那間溶解。那溫水的熱量也沿著我的手心傳導(dǎo)，汩汩地流淌進了我的心田。

   我的心頭一股熱流涌動：仙醫(yī)的平凡崗位雖步履艱辛，卻是仙醫(yī)人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人生舞臺，從醫(yī)誓言在我們步入神圣醫(yī)學(xué)殿堂的那刻起，就被深深地烙在了每個醫(yī)務(wù)人員的心上：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無論何時、何地，遇貴人或奴婢，我之唯一目的：為病人謀幸福！（應(yīng)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