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籃楊梅
晚飯后，我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接通電話，手機中傳出一個陌生的女聲，客氣地說：“表姐，我母親請您幫忙做過心電圖，一直想感謝您，今天下午特地坐汽車進城，要送您一籃新摘的楊梅。可是到您醫(yī)院找不到您，只好先回家了。她叫我問您什么時候上班，好再過來。”雖然疑惑，我還是回答：“我明天上班的。”“好，表姐再見。”
電話掛了，我想起來了，四個月前的一個周六，心電圖室接診過一對夫妻。女人說是五十歲，看上去卻有六十多了。她的頭發(fā)有些亂，穿著一件灰色上衣，里面的毛線衣露出了一截，她不斷地用手扯著上衣的衣角，似乎想要蓋住毛衣露出來的部分。她的兩只腳走起路來很不協(xié)調(diào)，左腳內(nèi)旋，右腳往前邁一步，左腳就被拖著往前一步。褲管拖在地上，沾了不少灰塵。
女人胸悶需要做動態(tài)心電圖，而這個檢查，因為我們科室人手欠缺，周末不開展。女人一遍遍地對我說：“醫(yī)生啊，我們過來看病很不容易，孩子在外地，我老伴被車撞了，我這個樣子，走路不便，您照顧我一下，能否早點做？”我看她可憐，便答應(yīng)了下來。想著剛好利用周末值班，可以插空幫她做檢查，看報告。
不一會兒，她的丈夫手里拿著一疊單子走了進來。六十歲的樣子，小平頭，大眼睛，絡(luò)腮胡。我發(fā)現(xiàn)他是我的一個遠房舅舅。那日，他因為車禍受傷住院，而我?guī)е佳灠Y的母親也在看病。我母親與他一對眼，就認出了彼此是遠房的親戚。母親托我多照顧這個遠房的舅舅，我便為他電話聯(lián)系過幾次住院檢查事宜。
我終于想到，給我打電話的，是遠房表妹，她母親想給我送楊梅，是要表達他們的謝意呢！
第二天一大早，同事喊我，說是門口有人找。我出了門，正看到那位我該叫舅媽的女人伸長了脖子朝診室里張望，看到我出來，顯得很高興。那遠房舅舅則提著一塑料籃楊梅，跟在女人的后面。女人嘮叨著：“今年是楊梅的小年，我們兩個從昨天早上摘到中午，才摘了一籃。好了，終于找到你了。”我說：“舅媽，不用了，我家里楊梅很多的。”“都新鮮著呢！來，你吃一個，吃一個！”女人抓起一個楊梅，想要往我嘴里塞。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見我后退，馬上把楊梅放回籃中，頭低了下去，眼里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失落。她用力地拉了拉外套，似乎要努力蓋住里面的那件毛衣，說；“你放心，這些楊梅都是干凈的，從樹上一個個摘下來的。”說完，她一把拉過我的雙手，放到楊梅籃上，又趁機把楊梅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才把手松開了。
我看到籃子里的楊梅，有大有小，有紅有白，有的還是白里泛著青。這樣的一籃楊梅，市面的價格不高，老人來回的車費應(yīng)該比它貴了。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愿意他們明天再來送楊梅了。我只好裝作高興的樣子，抱起那籃楊梅，對他們說：“那謝謝舅舅和舅媽給我送楊梅。”老兩口霎時開心得像孩子一樣：“你真好啊，不會看我們不起。那我們不影響你工作了。”轉(zhuǎn)身便離開了心電圖室。
候診廳里，有人望著我手里的楊梅嘀咕著：“在仙居，這樣的楊梅也送得出手啊！”診室里，我裝著沒有聽見，招呼同事嘗嘗楊梅，大家都說：“看上去太酸了，下不了口。”
我們科室馮老師走了過來，意味深長地對我說：“你做得很對。禮輕情意重。我們最不應(yīng)該拒絕真情，這是人生最可貴的東西，無法用金錢衡量啊！”
我們相視一笑，各拿起一顆楊梅放到了嘴里，那味道，真甜啊！ 應(yīng)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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