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蘋果
慈孝征文一等獎作品
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孝順的人，把老太太從那個窮山惡水的山疙瘩里接出來，住進了城里明亮寬敞的大套房里，又專門請了一個保姆負責老太太的衣食起居，不論是村子里還是單位里，誰見了不翹起大拇指說一句好話——可是，老太太還是一天天地消瘦了下去。
剛回家，就聽見妻子在和老太太爭吵，站在門口聽了幾句，幾個詞蹦進耳朵里，讓他一下子開始不淡定起來了。
“媽，您看這蘋果，還能吃么？”高昂的聲音是妻子的，“這一個就是五六塊錢呢，您平時不是老說我們浪費嗎，您這樣算是怎么回事，居然把蘋果藏到床頭柜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不讓您吃呢？！”
“我，我就是覺得它好…”老太太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一聽卻明白了。老太太喜歡吃蘋果，他記得清楚，六十多塊錢一斤的進口蘋果一買就是一箱，連妻子看了都咂舌，不止一次暗地里抱怨過他，果然，事情發(fā)生了。
他不是老太太唯一的兒子，上面還有一個大哥，當初沒考上高中，留在山里種地，為這事，作為弟弟的他一直很愧疚，工作后沒少接濟大哥一家子。即便如此，老太太還是偏向大哥一家，偷偷地拿著他給的錢塞給大哥，這事，他一向是默認的，只是，人的忍耐程度是有限的，他也不例外。
仿佛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第二天，他就請了假，買了一整箱的一模一樣的蘋果，帶著老太太回了老家。
路面不好，一路上車子開得搖搖晃晃，老太太坐在后座上悶聲不吭，好像做錯事情的小學生，他一邊看著前方，一邊看著后視鏡里老太太滄桑的皺紋，忽然有些不忍，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老太太想留幾個好蘋果給大哥家的孩子是理所當然的，那兩個山里的孩子，估計做夢都沒嘗過那么貴的蘋果呢！
遠遠地就看見老屋前面的那顆歪脖子蘋果樹，仍是扭扭曲曲的，因為季節(jié)的關(guān)系，那細弱的枝杈上挑著幾片枯黃的葉子，這讓他的火氣一下子又無明地竄了起來。
兩個侄子早早就迎了上來，又是扶老太太又是拎禮物，大哥搓著手站在旁邊一臉憨厚的笑，口中嘟噥著“自家人不用這么客氣”“一路上辛苦了”之類的話，讓他又無端的升起一種隔離感，似乎自己離這里已經(jīng)很遠很遠了。
晚上，大家圍著早已剝漆的老八仙桌吃飯，炒螺螄、燉豆腐、蘿卜咸肉、雞蛋湯，渺渺的白霧里，老太太笑得很開懷。他坐在中間，滿耳都是兩個侄兒的笑和大口吞飯的聲音，這倒讓他心里升起來一種莫名的感懷，他的家里是冷清了點。
吃完晚飯，大嫂陪著老太太去休息，他獨自一人站在院子里。望著那棵蘋果樹，地上投出斑駁的影子，他早就不記得什么時候栽下了這棵樹，只知道每年能從樹上摘下幾個劣質(zhì)的蘋果，模樣不好味道不行，簡直是在摧殘人的神經(jīng)，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咋了，想吃蘋果了？”大哥收拾完東西出來，看見他，笑呵呵地問道。
“這樹還能結(jié)果子？”他有些驚訝這棵老樹的生命力，看著這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他以為這棵樹能勉強活著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當然能，媽精心伺候著呢。”大哥說道，“去年還結(jié)了五個，本來想給你留著兩個，結(jié)果你電話說來不了，叫那兩個兔崽子給吃了。”
“嗯…叫她別忙了，喜歡吃蘋果，以后我每個月買兩箱回來。”他說不清自己的心情，總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一根線上，線的下面是自己未知的領(lǐng)域。
“媽什么時候喜歡吃蘋果了？”大哥奇怪地說，看了看他迷惑的樣子，解釋道，“你忘了，那年你上小學，看見班里的同學吃蘋果，回家嚷著要，沒有還賭氣跑出去在山上躲了半宿，家里賣了雞才買回來幾個蘋果。來年，媽就從別人家嫁接過來了這棵樹，你當時還高興的說以后每年都能吃上蘋果了，咋了，都忘光了？”
他感到自己的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四病區(qū) 王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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